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父親的麻花擔
2025-12-05 10:09:11  來源:本站原創(chuàng)

□ 趙攀強KEy安康新聞網(wǎng)

童年在老家,鄉(xiāng)親們經(jīng)常提起的那個挑著麻花擔子,走村串戶叫賣的山外人,是我父親。KEy安康新聞網(wǎng)

記得我上小學的時候,大哥上了高中,二哥和姐姐也考上初中,家庭經(jīng)濟更加拮據(jù)。村里的好心人勸說父親:“學好數(shù)理化,照樣拿鋤頭把,不如讓娃們回家勞動,不上學了吧。”KEy安康新聞網(wǎng)

父親見過世面,有眼光,他覺得再苦再累也不能讓孩子們輟學。于是他和母親反復商量,決定靠炸麻花供養(yǎng)我們繼續(xù)上學。KEy安康新聞網(wǎng)

母親的祖上開過食堂,她繼承了炸麻花的家傳秘方。父親小時候在關中也炸過麻花,手藝不錯。說干就干,經(jīng)過簡單的籌備,油炸麻花生意很快開張了。KEy安康新聞網(wǎng)

老家是個山村,不比集鎮(zhèn),將麻花放在家里等人上門來買,肯定是不行的,必須走鄉(xiāng)串鎮(zhèn)送貨上門才有生意。KEy安康新聞網(wǎng)

出門必須要有行頭。父親叫來聾啞人表叔,他是方圓百里有名的篾匠,請他編織盛裝麻花的篾具。只見啞巴表叔在院子操作,父親在身旁幫忙。兩人比比劃劃,指指點點,咿咿呀呀,那種一絲不茍的認真勁讓人忍俊不禁。KEy安康新聞網(wǎng)

對表叔來說,編織篾具易如反掌。“竹篾彎彎,功夫藏間”,沒想到父親設計得那么奇特,表叔編織得如此精巧。那對兒篾具:方方正正,有棱有角,底子和四壁連為一體,上面可以合上蓋子,四角鑲有兩條麻繩,好像兩口箱子,但又不是箱子,平平展展,紋路清晰,光滑锃亮,密不透風,儼然是一件麻花擔工藝品。KEy安康新聞網(wǎng)

每天雞叫頭遍,父親就起床了,他先在小灶生火做飯,用過早餐。再把昨晚炸好的麻花,小心翼翼地捧起來,輕輕地放到箱子里,生怕有閃失,麻花有破損。裝滿這箱,再裝那箱。然后取來毛巾搭在肩上,將箱子上的套繩纏住扁擔的兩頭,挑起擔子迎著晨光出發(fā),周圍依然是黑黢黢的。KEy安康新聞網(wǎng)

父親行走的路線共有三條:一條是毗鄰朝南的神河方向;一條是本地往西的壩河方向;另一條是呂河境內(nèi)的平定河方向,每條路線大約途經(jīng)十幾個村子,路程遙遠而曲折。為了利于變賣,父親一天選擇一條路線,天天輪換。如果哪天的麻花賣不完,父親還要拐進深山的村落,挨家挨戶上門叫賣。不管選擇哪條路線,也不管進不進山,父親每天都是晨曦出發(fā),天黑回家,真是兩頭不見天!KEy安康新聞網(wǎng)

有天放學,我聽見有人在路上拉長調(diào)子,陰陽怪氣地學唱:“賣——麻——花!香脆脆的——麻花!”我不知道他們在取笑誰,跟著去看熱鬧。這是寒冬臘月的一天,山澗的巖石上掛著冰吊子,刺骨的寒風吹得人睜不開眼,小路上有個人,頭戴火車頭帽子,肩挑一副擔子,佝僂著身子,口里直冒熱氣,堅定而不屈地前行。我一眼認出是父親,覺得很丟人,心里怪不是滋味。我不理那些譏諷父親的學生,也不理父親,背著書包快步往回家走,心里嘀咕:這樣做生意,太下作。到了晚上,父親賣完麻花回家,取出斷裂的麻花,泡在甜酒碗里,讓我吃。我背過臉去,還在生氣,沒有吃。KEy安康新聞網(wǎng)

父親確實是餓壞了,早上離家時吃過早點,天黑回家才吃午飯,接著又要夜戰(zhàn)。母親發(fā)好面,窩在盆里。父親支好案子,取柴,生火,燒油鍋。炸麻花有許多工序,但最關鍵的是扭麻花和撥鍋兩道工序,這是絕活,一般人不會。父親是扭麻花的行家,只見他雙手提起大條的兩頭,在案板上“啪!啪!啪!”彈幾下,又在空中一繞變戲法似的,一條長短適中、粗細勻稱的麻花就做好了,接著順手下到油鍋里。只聽刺啦一聲,翻滾的油鍋冒出一股青煙,麻花浮出油面,周邊泛起一串葵花泡泡。母親開始撥鍋,只見她雙手拿著筷子,從麻花的中間向兩邊撥拉,像岔開兩個扭在一起的藤條,直到麻花顯出嫩黃色,然后翻幾個滾,撈出來,一根黃亮亮香脆脆的麻花就出鍋了。搓小條,搓大條,扭麻花,下油鍋,撥鍋,出鍋,一條一條地去做。等到將醒好的10斤發(fā)面炸完,往往是深夜一兩點。父親趕快去瞇盹一會兒,因為早上不等天亮,他又要開始漫長而艱辛地賣麻花。KEy安康新聞網(wǎng)

這個周末,我在院子玩耍,父親老早回家了,臉色蒼白,麻花也沒賣完。我急忙跑到父親床前,發(fā)現(xiàn)他靠在床頭,皺著眉頭。窗邊的條桌上放著一個茶色的大瓶子,里面裝滿了藥片。母親端來一杯白開水,父親接過手,用口吹了吹,放在條桌上,然后伸手取過瓶子,擰開蓋子,從里面倒出一把白藥片,塞進嘴里,仰起頭,用溫開水沖下去。父親胃疼幾年了,每當疼痛難忍的時候,就喝一把蘇打片,今天他痛得實在忍受不住,就提前回家歇火。我問母親:“父親咋不去醫(yī)院看病呢?”她對我說:“你們都在上學,家里哪有多余的錢呢?”KEy安康新聞網(wǎng)

1980年,有天父親挑著擔子去賣麻花,由于疼痛難忍,在山路上摔倒了。就是這樣,父親還是忍著劇痛,爬起來,一瘸一拐地把麻花擔子挑回了家,從此臥床不起了。那天,我看見父親勉強掙扎著起床,拄著拐棍走到廚房,用手撫摸心愛的麻花擔子,渾身顫抖著,雙眼噙滿淚水,可能他還惦記著想出門去賣麻花掙錢呢。后來父親病情越來越重,但他一直扛著,等著。直到1983年的秋天,我考上中等專業(yè)學校,離開家鄉(xiāng),父親像一盞燈耗盡最后一滴油,悄然離開了人世。父親走時,還不到花甲之年。KEy安康新聞網(wǎng)

父親經(jīng)常對我說他是山外人,為了逃避拉壯丁跑到陜南,那年他才16歲。后來他到呂河老家做了上門女婿,和母親一道撐起了一個艱難而辛苦的家庭。多少年來,他和母親里里外外,忙個不停,拼命干活,維持生計。在家庭負擔日益加重之際,又靠祖?zhèn)鞯氖炙囌榛,賣麻花,供養(yǎng)大哥、二哥讀完高中并成家立業(yè),供養(yǎng)我和姐姐讀完初中,奠定了我們后來的人生基礎,是多么不容易呀!KEy安康新聞網(wǎng)

父親離開我們近四十年。但他挑著麻花擔子,長途跋涉在家鄉(xiāng)的山路上,堅定前行,沿途叫賣的身影,時常浮現(xiàn)我的眼前。這身影成為刻骨銘心的記憶,永遠給我窮且益堅,勇毅前行的意志和力量。 KEy安康新聞網(wǎng)

責編:徐思敏|一審:許安|二審:田丕
終審:張俊